稗事可乐

【两周年贺文】如梦

入坑两周年纪念。

写给自己,也写给所有的前辈和同僚。

其实也是墨憨斋系列主线剧情的序章。

兰台私设有,注意避雷。

————分隔线————


四十二在现世的居所,是和朋友合租的出租屋。两室一厅,两个高中女生住绰绰有余。

近日朋友跟学校的研学营到外地去了,四十二独守空房。她虽然不是那种胆小的女生,但一到晚上,独自坐在冷清空荡的房间里,还是想念墨痕斋。

其实墨痕斋的夜晚也并不很热闹,但大家各得其所,又不互相打扰。闲着有人相陪,从天下兴亡聊到居委大妈;烦躁时倚窗而望,见满园灯火青荧。夏夜里可听见池塘草丛里的蛙鸣,冬日里时闻长松落雪。宁静的氛围总令兰台很安心。

一晃也两年了。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样的氛围的呢?


兰台还不是兰台的时候,本来对中国古代文学并不感冒,西方的奇幻文学倒是兴趣正浓。李白、杜甫、苏轼这些名字,对她来说也仅仅是课本上古文篇目的注释一。文言文成绩中不溜丢,古诗阅读常常翻车。唐诗宋词虽然自小熟稔,但也仅限于大众的篇章,许多古文更是只听说过题目。

直到有一天,四十二看见同桌的桌面上放着一本《古文观止》。她心血来潮跟同桌借来看。

结果那天中午,躲在被窝里,她见到了那些让她终身难忘的词句。《滕王阁序》和前后《赤壁赋》让她在床上对王勃和苏轼顶礼膜拜,把邻床室友吓得差点把她送去校医院。从此四十二恋上了那些古文古诗中的词句,无意间打开了另一扇修炼之境的大门。

所以才有了那年暑假的邂逅。

市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里,她抽出那本破破烂烂的《警世通言》时,一个没拿稳,“啪”地一声,脱落的书页散了一地。其中正面朝上的,是四张陈旧的诗稿。

——于是她听见了韩老师和陈生前辈的交谈。

——于是她稀里糊涂坐上了后来她知道是赤壁号的那条船。

——于是她第一次遇见后来成为她师父的那个魂。

——于是她成为了兰台。

——于是她的生活不再寂寞单调,而是充满了鸡飞狗跳、小学生吵架和老父亲叹息,也描上了那么多她从未见过的色彩。


“砰——”

一声巨响,四十二从回忆中惊醒,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转头循声看去。

她所在的位置是广厦的女生宿舍,李清照的房间。这时她身后站着满面无奈的辛弃疾和兴致勃勃的李清照,后者指点辛弃疾:“哎不对啊,怎么你放在这窗口啊?夜里风大,兰台妹妹吹感冒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辛某帮魂帮到底,都依你……”辛弃疾朝兰台抱歉地笑笑,算是打招呼,无奈地搬起刚才发出巨响的物事——一张软榻,摆到李清照指定的地方,和她的床铺挨在一起。

李清照端详端详,似乎满意了:“好吧,差不多了,谢啦。”

辛弃疾挠挠头,偷觑一眼兰台——后者正在李清照看不见的地方对他无声呐喊“稼轩加油”——躬了躬身,掀起竹帘出去了。

兰台绕到李清照旁边,好奇地说:“姐姐又搬一张床来做什么呀?”

李清照豪气千云地一拍兰台的肩:“你朋友不是研学去了么?一个人在现世肯定无聊的吧,这几天你就和易安姐姐住了。”

兰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李清照提起过这件事,但还是千恩万谢地在广厦的栖霞居住下了。

可刚住了两天,她发现易安姐姐的作息属实阴间 。第一天晚上,四十二因为“要给姐姐留下上进年轻人的印象”,十一点半就早早上了床。她转头一看,李清照趴在自己的枕头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手机。

“姐姐,我先睡了。”

“好呀,你先睡吧,我跟子由打完这局就睡……”

结果兰台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时,转头一看,李清照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丝毫不见被睡过的痕迹。她有些诧异,起身洗漱完毕,走进公共休息室——

她的易安姐姐穿着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对着耳机说:“子由,我睡了……太晚会吵到兰台妹妹。”遂把手机一丢,拽过一个抱枕,身子一歪,几秒钟之后传来了细细的鼾声。

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兰台转回卧室拿了条毛毯,轻手轻脚地披在睡美人的身上,又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走在广厦门前的木栈道上,四十二暗暗盘算着是不是该拐弯抹角地提醒师父,得好好管管子由的作息了。


但四十二还是打算搬回现世去。因为她发现,不只是易安姐姐,洪度姐姐也为了不打扰兰台休息而暂停了夜间的工作,幼薇姐姐工作台上未处理的订单高了三厘米,甚至婉儿姐姐的猫也因为老往兰台床上跳而被她送到了隔壁傲霜居里。陆游自然很高兴,於菟也很高兴。但四十二看着少了两只猫猫的案头,长叹一声,明明她很喜欢这两团猫咪的说……所以当刘禹锡第三次来催薛涛做他的桃花簪时,四十二趁机提出:“洪度姐姐,今晚我回家住,你为刘梦得做簪子吧。”

薛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兰台:“怎么了?是我们吵到你休息了么?”

四十二急忙摇手:“不不不,怎么会呢。是我表妹和家人闹掰了,说要来和我住几天。”

“这样啊,那好。可得好好劝劝表妹,小女孩可不能老闹脾气离家出走啊。”薛涛含笑摸摸兰台的头。“等表妹走了,再回来住。”

“嗯嗯好的!姐姐帮我转告易安姐姐她们。”李清照和苏辙去逛漫展了,鱼玄机和上官婉儿在工坊。兰台走进房间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向蓝桥春雪。身后依稀听见薛涛的声音:“就算兰台回家,我今晚加班,你的单号也排在第五位,明早是决计不能完工的……”

“啊啊啊洪度姐姐,说好了明天的!这样‘刘郎的奇妙冒险’就不能准时播出了……”

四十二更愧疚了。她紧一紧书包的背带,低头往前走,不经意和苏轼撞了个满怀。

“咦,小徒儿,你背这么多东西到哪儿去呀?”

“啊……师父好。你不是去书店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苏轼一身现代装,左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右手接过兰台手中的书包。“为师先问的,小徒儿先答。”

“噢噢……我在姐姐那里住太打扰她们的日常作息,所以我打算搬出去了。”四十二想想和师父说实话也无妨,他应该不至于低情商地去告诉姐姐们。但是……“我是瞒着姐姐她们的,师父你可别和山谷师兄讲。”

“嗯嗯。”苏轼心领神会。四十二绕着师父转了一圈,好奇地朝他手中的纸袋瞅了瞅:“师父,轮到你回答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买了什么呀?”

苏轼看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示意兰台附耳过来:“今天我在书店里,正巧碰上一个新书发布会——”

他忽然止住不言,又左顾右盼一回,卖足了关子,看着徒儿心痒难搔的样子,满足地悄声续道:“上边挂着一副大红匾额,上用繁体大字写道:历史同人,下边另起一行,小楷写着:三秒入坑,五年挨饿。我就好奇地走近几步,看见满桌摆的都是——”苏轼戏剧地从纸袋中掏出一沓本子,用匹敌魔术师的手法将其呈扇形排开。四十二凑上去一看:好家伙,仿古的线装藏青色的封面,《従公已觉十年迟》《连璧本难双》《大材小用古所叹》《文章憎命达》《江山空蔡州》《唯梦闲人不梦君》……

“噗……”兰台一个没忍住。她拿起那本《従公已觉十年迟》,抱着恶搞的心态翻开——

却被震撼到了。作为一本本子,它居然是……章回体的……而且对仗简直是工整他妈给工整开门——工整到家了……

四十二平复呼吸,再往后翻,草草阅了几句,发觉它与自己熟悉的史同文风格大不相同。文笔沉稳,旁征博引,描写灵动,譬喻贴切,对话生动,寥寥几笔,人物顿时栩栩如生,正是她最喜爱的那种风格,幽默风趣有内涵。

苏轼欣赏着徒儿的表情:“是不是很有意思?走吧,咱们边走边说。要是被别的魂看见咱们在蓝桥春雪前面看这种东西……”

四十二打了个寒战,点点头,把本子夹在腋下,一人一魂穿过蓝桥春雪。

到了她的屋子,苏轼放下袋子东张西望:“小徒儿,你一个人住好无聊的样子。不如我借莵菟来陪你?”

“多谢师父!只怕务观不肯呢。”四十二把行李搬回房间,偷空看了一眼封皮。

作者:参拾陆。

四十二搜索一下认识的太太们,确认“查无此人”。她扬起手中的本子:“师父,这本借我看看,行么?”

苏轼一挥手:“拿去吧,不过得快些还我,我要拿去和Jeff欣赏欣赏。另外这些也先留给你,等你看完我再拿给他们……”


四十二在房间里写完当天的作业,看看电子表上的“22:00”,爬上床拿起那本《従公已觉十年迟》。

这是个中篇,只有十回。故事发生在汴京,青年苏轼在下榻的驿站捡到了一只脏兮兮的獾儿并细心喂养。几日后,正当他准备出发去参加秘阁策论时,獾儿口吐人言怒斥其《贾谊论》“言而无行”,暴露了自己是“请了长假”的考官王安石的事实。于是两人为探寻王安石变成獾儿的奥秘,在汴京展开了与朝中黑恶势力斡旋的探险……

据四十二不完全统计,文中还有以神棍身份出现的山谷道人,性转佛印尼姑扮和尚,文坛盟主兼任武林盟主的欧阳修,假死多年终于王者归来的晏殊和范仲淹。

看到延请道士将王安石“现出原形”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从小被狐狸大仙拐去后觉醒了预知能力的苏小妹时,四十二把书扔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四十二不禁佩服该写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脑洞。仔细一想,这本子剧情虽然离谱,但人物塑造却十分出色,能够自圆其说,比起她看过那些玩烂梗的雷文不知好了多少倍。最加分的,是作者对王苏的关系的描写。不同于大部分史同文中对青年苏轼的勾画,文中的苏轼形象与她认识的师父更为相近,能言善谑,才华横溢却平易近人。王安石的形象也与她认识的王总类似,看似不近人情却刚直耿介。在追查真相的过程中,两人基本处于苏轼“介甫你看此计如何”而王安石“差之远矣”的相处模式,莫名让人上头。

这时听见门外一声“喵”,以及猫爪挠门的“吱吱”声。

四十二连忙下床打开门,只见一只硕大无朋的橘猫把门框塞得满满当当。

“哎呀,是莵菟啊。这么晚过来,没被人看见吧?”

於菟懒懒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从四十二身侧挤进客厅。四十二担心地看了一眼差点被挤得变形的门框,反手锁上门。她去厨房端了一碟小鱼干放在於菟面前,挠了挠它的下巴:“是师父请你来的吗?真是难为你了。务观不会生气吧?”

於菟一心一意地对付着那盘小鱼干,只来得及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几声。

四十二顺着於菟的毛,“那我回去睡啦。莵菟晚安!”

於菟:“喵喵。”

回到房间,四十二第一时间把那沓本子移到书柜的最高一格,保证莵菟碰不到。又把那本《従公已觉十年迟》合上,塞在床垫下。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她才关上灯。


那晚四十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境开篇是色彩光芒的交幻。于虚无中,渐渐浮现出兰台小筑熟悉而模糊的轮廓。她看见青衣黑裳的自己在博山炉耀眼的光芒中缓缓现身。与自己四目相照的一刹那,四十二判断她肯定不能看见自己,而自己也肯定无法改变剧情走向。这是一场为她而演出的戏,戏外的她对戏中人无能为力。

这没什么。看过《哈利·波特》的人都该懂,更何况她有那么多次进入溯缘的经验。

两个身影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走向戏中的她,证实了她的判断。看背影的衣着,依稀可以判断是杜甫和苏轼。如同信号不稳定的电视,二魂与兰台的身影都朦朦胧胧,对话声也不真切。戏外的四十二只能从语气和模糊的动作中隐约了解他们的意思。她看出来,杜甫在担忧,苏轼在追问,而戏中的四十二垂着头,显然没有“好好谈谈”的打算。画面渐渐变得清晰,对话声渐渐响亮,却又戛然而止。戏中的四十二双眼通红地分开二魂,夺门而出,一头扎进书房,随机传来门闩清脆的“咔哒”一声。

戏外的四十二恍然大悟:这是她立下誓言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她接任兰台的第五日。从博山问道第一章最末节回来,她把自己锁进书斋,枯坐了一整日。其时王安石尚未归斋,杜甫与苏轼在数十次“敲门都不应”后达成共识:让她自个儿想去吧。

天边晨星寥落的时候,抱着一盘夜宵打盹的苏轼在兰台小筑客厅的沙发上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一旁的杜甫也连忙拍醒“来为兰台解惑”的韩愈。捧着博山炉的四十二在三双惺忪睡眼的注视下一愣,见三魂脸上都是一副“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嘛”的神情,顿时承认得对这一天的异常举动解释两句。

“呃呃,”兰台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脑中的纷纷思绪如同被菟菟玩过的毛线团般混乱,沉默了十秒,她终于想起台词:“那啥……韩老师,杜先生,师父,我……有件事想说。”

三魂露出“来了来了”的神情,正襟危坐,聚精会神。

“就是……从博山问道回来,我想……对于兰台背负的责任,我大概是有了自己的理解。我中华千年文脉,至今衰微,而作为兰台,我的责任……就是振兴文脉。我知道自己天资一般,悟性不高,但我愿意为文脉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她理清了自己的思绪,语言渐渐流畅起来。“哪怕一生艰难苦恨,命途多舛,至死也为无名之辈,我四十二,要教中华文脉复兴至唐宋之鼎盛。”她顿了顿,接下去,“如果……我有幸凝魂,而大事未竟,我愿留在现世寻觅、协助有志于匡扶文脉的同道者。文脉一日不兴,四十二一日不归斋。”

对上三魂惊愕的目光,四十二笑着看向怀里的博山炉:“三位先生与博山炉,与我做个见证。”

博山炉仿佛呼应一般,喷出一股袅袅青烟,腾云驾雾,弥散在窗外的晨光中。

苏轼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大笑着起身一拍兰台的肩:“好!待重逢之日,为师携最新版‘东坡宴’,坐着赤壁号,相候于蓝桥春雪,咱们来一个欢饮达旦、不醉不归!来来来先尝尝为师亲自做的夜宵——啊呀冷了!走走走咱们到膳房加热去——”

四十二被苏轼一把揽住,越过师父的肩头,对上杜韩二魂的目光。韩愈微微颔首,杜甫的脸庞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四十二却分明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天已破晓。第一线曙光穿过雕花木板窗,落在博山炉氤氲的云雾中,满室流光溢彩,似仙似幻。


戏外的四十二悄悄湿了眼眶。立下那个誓言的时候,她并不甚清楚它的分量。她只知道墨痕斋的未来系于她一身。面对博山炉的信任和斋中诸君的情谊和教诲,她应该有所表态。

陈生前辈的时代,国将不国。以至于他还未来得及为为墨痕斋做些什么就为国捐躯,匆匆离世。可她不同,生于盛世,她要以另一种方式燃烧自己的生命,完成陈生前辈未竟的事业。

她想起晏相公对陈生的评价。她无法成为前辈那样的人,所以表示敬意的最好方式,就是尽力为墨痕斋的存续做出最大的贡献。应付出的努力,要连着前辈的份,一块偿还于文脉。

戏中的四十二被苏轼拉出兰台小筑。戏外的四十二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杜甫穿过她的身体关上了门。

这下没问题了。作为戏外人,她没法触碰戏中的物品,自然也拉不开门。四十二有些奇怪地看向杜甫。却发现杜先生灼灼的目光下,有她当时未察觉的关切和忧虑,藏在他紧绷的嘴角和眉宇之间。

四十二咬紧下唇,揣测斋主神色间的深意,不经意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退之,我们这么做真的正确吗?”

韩愈拿戒尺的手微微一顿,转身问:“子美何出此言?”

杜甫踱到窗前,博山的孤烟已弥散在晨光里。他伸手缓缓摩挲着香炉,良久才开口:“盛唐早已不再。我凝魂后捱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守候,眼看沧海几度桑田,才逐渐说服自己,盛世总会再临,可……诗家杜甫的长安,诗仙太白的长安,再也回不去了。太白总说长安是他的美人,可他毕竟也知道,倾城的容色也有老去的一天,只有明月仍旧。但兰台,她只于溯缘中见过盛唐,于诗词篇章中诵读过长安,或许于梦境中漫游过边塞,惊鸿一瞥间竟倾慕于那故去的繁华,既而立下如此誓言,是否只凭了少年人的傲气?而我却并未加以阻拦……”

杜甫低首看着博山炉,韩愈静静地等着,并未答腔。两人并肩立于窗前,一朵落花从窗外悠然飘入,远远传来一声鸟鸣。

有顷,杜甫才轻声说:“……大概是我也觉得,兰台此言并非一时意气的妄语。”

韩愈说:“愈窃以为,兰台既已立誓,她会用一生实现她的诺言。”

杜甫缓缓摇头。“退之,我从未怀疑过兰台。为了墨痕斋千年文脉的接续,现任兰台有此壮志雄心,我本该高兴才是。只是我想,文脉的衰微绝非一人之觉醒能够挽救,文脉的复兴也绝非一人之成绩可以奏功。总之,兰台不仅没有意识到此道的艰难,她一个人也担当不起振兴文脉的重任。”杜甫顿了顿,又道:“我想,与看着她独自背负那么沉重的誓愿走下去相比,及时扑灭她的激情——哪怕用一些极端的手段——让她无欲无求,无忧无虑地度过她的青春,是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沉默又一次横亘在二魂之间。杜甫重又开口,这次仿佛是喃喃自语:“退之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

韩愈用指关节轻轻叩着戒尺,说:“斋主之虑并非为着自己,又何谈自私?此乃人之常情。但其实,对于兰台的决定,愈虽惊讶,却也以为是情理之中。早在溯缘里,我就察觉兰台有匡扶文脉之志,不过没有明言而已……”

他注视着戒尺上铭刻的句子,续道:“当时我已借溯缘进行了劝导,提醒她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据此愈推断,兰台的誓言,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此,愈为人师的任务也完成了。”

韩愈轻叹一声,对上杜甫的目光:“子美,命当如此,本该如此。这是兰台的道,我们……无法阻拦,也不能阻拦。”

二魂一同望向窗外。远远地,四十二和苏轼的身影出现在羊肠小道上。一人一魂说说笑笑,神态轻松。苏轼忽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天边的云霞,朝兰台招招手;四十二倒退回来,师徒并肩东向立,神色间尽是惊叹。竹林那一头,红日已从苍翠中升起,惊起一天的嫣红。

“子美。“韩愈忽然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兰台和她的前辈,是多么相像啊。“


黑暗悄然攀上画面边缘,三魂一人的身影被吞噬。

画面再次出现,没有声音,只是一闪而过的动画。

第一幕是枯黄的琅玕灵树。

第二幕是空无一人的工坊。

第三幕是废墟一般的解梦居。

第四幕是倒塌的梦溪园。

第五幕是从中间截断的蓝桥春雪。

这是什么?是墨痕斋的未来吗?

是因为我的誓言让墨痕斋变成这样的吗?

四十二跪在地上,看她熟悉的墨痕斋一点点坍塌成梦碎裂的样子。伸手去碰触,却徒劳无力。

她听见陌生的声音响起,突兀的问句:“为什么立下那样的誓言?”

四十二没有回答。

陌生的声音继续追问,问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你的信仰是什么?”

她仰起头寻找声音的源头:“你是什么人?”

“不重要。回答我,你的信仰是什么?你毕生追逐的是什么?你毕生热爱的是什么?支持你一直走下去的是什么?”

四十二低下头认真思索,却发现答案就在嘴边。

“是文字。文字的力量。”

声音多了一丝欣慰:“很好。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次答案更加清晰,但她的语气仍然慎重,一字一顿,用尽一辈子的力量:“让我的文字感动更多的人。”

问题更为简短。“如何实现?”

四十二垂下头。“我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那将是避免墨痕斋末日的来临的唯一方法。”

“我该……怎么知道?”

“我会告诉你。”

“等等,你是谁——”

那声音大笑着消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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