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事可乐

【私设墨魂】墨憨斋主线第三章·墨憨斋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私设墨憨斋。

独家揭秘:墨魂冯梦龙为什么不归斋。

趁着阿官没出详细设定瞎写一气

本篇推荐bgm:To the Lost and the Forgotten(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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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一手抄筷子夹小笼包往嘴里塞,一手在书架上快速翻找着,口齿不清地嚷嚷:“啊啊前辈你这里有《焚书》!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网上的影印又超级糊——”

冯梦龙无奈地夺下四十二的筷子:“吃慢点啦。噎死了你,博山炉超难找接替者的好吗?”

四十二完全过滤了前辈另类的关心,翻开手中书:“噫,又是竖版繁体的……大幅度减慢我阅读速度好么……”

冯梦龙走到书架前打了个响指。兰台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线装古籍向上一跳,“哗啦啦”地自己翻动起来,再次落在她手上时,已经变成一本简体中文、横向排版的书。再看架上,一排排书脊上露出的书名也统统换成了简体字。

“哇喔……”四十二惊讶地来回翻看着手中的书,“前辈好厉害……”

“嘿嘿,”冯梦龙假装谦虚地摆摆手。“小事一桩啦。”

凌濛初走过来抽出一本架上的书,翻动着书页感叹道:“不得不说,冯子犹这能力确实很方便。”

“咦?玄房做不到吗?”四十二暂时从书中抬起头来,好奇地歪头。

“是啊。这是子犹的特异功能,让晦涩难懂的东西变得容易接受。也许和他生前做了太多典籍‘翻译’工作有关吧。”凌濛初解释道,“上世纪咱们苏醒的时候就是靠子犹的能力办了个古籍出版社。”

“是啊,可惜这家伙搞到一半,觉得隔壁电影业比较有意思,就跳槽单飞了。”冯梦龙背靠书架望着天花板说。

“那原创自然比搞研究有意思,而且比较赚钱。”凌濛初针锋相对。

四十二自动屏蔽他们的对话,将《焚书》抱在怀里,又去架上寻找,这次翻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她不满地回过头:“前辈你的大作呢?”

“这里是我的书房。拙作都放在广厦里。”

四十二奔出书房,惊喜的声音远远传来:“前辈,这是——?”

冯梦龙跟着她来到门外。正房中央的墙上供着一幅画像,画下方的供桌上放着个方足紫铜香炉。

“认得不?”冯梦龙拍拍兰台的肩。

“……司马子长?”画像上的人确实不难认,她那么多本课本上都有呢。

“Bingo!”冯梦龙打了个响指。“这位便是在下的爱豆。”

“呃……子长没有凝魂吗?”

“谁知道呢?理论上我们这等人都能凝魂,太史公自然不在话下。但全墨憨斋都没见过他的墨魂。也许有人生前见过,但也应该都不记得了。”

“嗯?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墨魂的记忆来源于文墨,这个你懂吧?”冯梦龙掸掸香炉里的残灰。“墨憨斋的文士有一大半身为布衣,在世的时候就是异端邪说,一生下笔,皆为记他人之事,传他人之奇,于自己反倒叙述寥寥。”

“就是著有文集诗集,也多半因为价值不如其他作品而难以流传。你前辈就是这样的典型代表。”凌濛初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正将几个水果摆上供桌。

“所以……墨憨斋的墨魂大部分没有生前的记忆?”四十二有点难以置信。

“啊啦,倒也不必为我们着急。没有前世记忆的约束,我觉得反倒更能适应新时代。”冯梦龙摊摊手。“所以可能你见到大部分墨憨斋的魂,都会穿着现代的服装。”

……这是你用香氛来上香的理由吗……你的爱豆也太与时俱进了吧……兰台腹诽。“可是……”

“放心啦。一些重要的人或者事情,咱们也忘不了。”冯梦龙嬉皮笑脸地勾住四十二的肩,“不然拿什么做给小后辈吹牛的资本呢?”

这话触动四十二的心事,质问没过大脑便脱口而出:“那前辈为什么不回墨痕斋呢?”

凌濛初的表情在短短两秒内从“别别别别问”快速变幻成一脸生无可恋,冯梦龙倒是没什么不自然,一副“这不是很明显吗”的模样:“小后辈,你想我这样非常规回来,岂不是证明了墨魂可以不通过蓬莱归斋?要是让存中前辈知道我断了他的财路,怕不是要把我锁进蓬莱……”

四十二看看凌濛初快要脱臼的下巴,敏锐地判断冯梦龙没说到根本上。

“可前辈你好歹告诉他们一声你凝魂了嘛。斋主和柳先生他们清明节还给你招魂呢,还有柳七,天天嚷嚷着要把门口‘墨痕斋’的牌子换成‘墨憨斋’,廷秀也——”四十二看着冯梦龙背后猛摇头摆手的凌濛初,识趣地闭了嘴。

冯梦龙的眼神一黯,迅速背转过身子,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腔调:“小后辈,你想想我上辈子写的那些故事,能让我平安回去么——”

忽然遥遥传来一声巨响。二魂一人齐齐抬起头。冯梦龙抢先道:“我去看看。小后辈在这里陪着初成,他怕鬼。”

凌濛初大怒:“你放屁!咱们自己都是鬼了还怕什么鬼……”

冯梦龙已经笑着跑出门去。凌濛初忿忿地走到桌前,嘴里不停嘀咕:“这个冯子犹满嘴跑火车……兰台这果子我今早买的可新鲜了要不要吃一个?……啊啊里面还有豆浆呢我给你拿去……”

凌濛初偷偷摸摸移到门口,却听到怔忡在原地的兰台低低叫了一声:“玄房……”

凌濛初闭上眼从一数到三,长出一口气,装作不解地转过身:“怎么啦?”

“前辈到底为什么不回墨痕斋呢?”

凌濛初露出“该来还得来”的无奈表情,重重叹了口气:“是这样,你前辈试着回去过的。”

“什么叫‘试着’?”

“哎,那年咱们刚刚凝魂,相约投身反清复明大业。但你前辈说,要先回一趟墨痕斋。我……比较性急,你知道,当年我没能活到清军入关,所以更急着去探探请况。我想子犹回斋之后肯定要和诸位先贤叙叙家常,大概还要耽搁一段日子。于是我跟你前辈说,我先去。”

“然后呢?”

“我找到组织大概一周之后,你前辈找到了我。当时我们魂力都比较旺盛,子犹的魂力也能够自如使用,所以我知道他是瞬移过来的。然而他只字不提回去探望的事。当时我的心思都在斗争上,也没有多问。后来我们都发现大势已去,人心思治,若再挑起战争,受苦的只有苍生。那时候我有些不敢承认大明已亡的事实,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当时都是子犹开导我,把我们俩开的书坊经营得风生水起。等我从悲哀中醒来,才发现子犹又重新建起了墨憨斋,各位他生前见过的墨魂也循迹来访,我便有些诧异:子犹为什么不干脆把大家带回墨痕斋呢?”

“后来在与诸位聊天的过程和子犹偶尔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中,我才大概拼凑出真相的模样。”

“冯子犹并不是不想回墨痕斋,而是根本回不了。”

四十二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良久才艰难地开口:“可是……为什么呢?”

“知道那个时代主流文坛对子犹的评价吗?是‘不得为诗家’……我想,这就是他不能归斋的原因。不被承认,不被许可,被世俗的偏见挡在了墨痕斋外。子犹一生著作等身,但偏偏唯一的诗集《七乐斋稿》未能传世,其实挺可疑:冯子犹是江南有名的书籍藏家和出版家,他的诗集怎么可能不传世呢?后来我渐渐猜到,大概是他自己毁掉了自己的诗集。”

“可……为什么呢?我是说,在现代,小说家、戏曲家已经得到社会的公认,所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啊。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脍炙人口,我想前辈一定可以……”

“兰台,你还不明白?身为墨魂却不能回墨痕斋这一事实放在谁身上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担任过兰台的子犹。他一定觉得无颜面对墨痕斋的诸位前辈……”

凌濛初忽然打住,在唇边竖起食指。冯梦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初成,小后辈!快来快来,不是鬼……”

四十二和凌濛初对视一眼,循声而去,绕过长及小腿的野草,沿着石阶而上,穿过山门,跑到一座木质结构的小阁前。

“啊——”

率先跨进门槛的四十二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一把扯住凌濛初的外套死死躲在他身后。

“我我我……我怕蛇啊!!为什么墨憨斋会有这种东西啊!救命啊玄房——前辈要被勒死啦——快去救他啊——”

“呃……兰台……”“其实……”凌濛初想插话却插不上,只好拖着吱哇乱叫的四十二跨进门槛,四十二惊恐万状地看着冯梦龙被一条水桶粗的巨大白蛇死死地缠住,再次发出杀猪般的尖叫,被缠住的魂却没事似的笑容灿烂:“别怕别怕!这蛇是咱们墨憨斋的守护神,不伤人的,它好久没见我了……小白你轻点,我快没气了……你瞧它朝你摇尾巴呢,多可爱……”

四十二认为前辈在重新定义可爱,在她看来那蛇一点也不高兴见到她,一张血盆大口,还有那条啪嗒啪嗒拍着木地板的尾巴都明摆着告诉她:你不受欢迎。

凌濛初拍拍兰台的背,笑着对惊恐万状的四十二说:“放心啦,你前辈这回没骗你。这蛇确实不伤人,是子犹养来看家的。”

四十二微微松开抓着凌濛初的手,从他背后探出一点点:“养来……看家的?”仔细看,冯梦龙虽然被蛇身缠得颇紧,却仍然有活动的空间,令人生畏的蛇头吐着信子,却没有把冯梦龙的头咬断的趋势。相反,它的脑袋在前辈的身上挨挨擦擦,“嘶嘶”的叫声欢快短促,似乎是在……表示亲热?

“好啦好啦,我也想你啦。”冯梦龙拍拍大白蛇的身子,后者一点点松开了缠绕,盘在一旁热切地高高仰起蛇头,欢快地吐着信子。冯梦龙抬起脚费劲地绕开地上弯弯曲曲的蛇尾,走到四十二旁边,揉揉她的脑袋:“这条蛇是有一年我在西湖边上捡到的,当时还只这——么小一条,”他把手臂打开比划着,“我见它成了精啦,就带回来养在墨憨斋里。”

四十二偷偷瞥了大白蛇一眼,用不希望冒犯到它的音量低声问:“这个剧情……前辈,它该不会是条母蛇吧?”

冯梦龙敲了兰台一下:“母的又如何?”

“没什么……呃,它会说话吗?”

“还不会。但我相信它听得懂。嘛……上回蒲留仙给它讲了几个故事,这货晚上就窝在他屋里,专等他讲睡前故事呢。”

“咦咦咦,留仙也在墨憨斋里?”

“别大惊小怪。咱们墨憨斋可是魂才两旺呢,将来见到偶像可得表现得正常点。凌初成!”冯梦龙提高声音,“烦你去取一对香烛和一盘供果来,叫小白陪你去。”

凌濛初看看四十二,不情愿地答应着走出门,大白蛇仰着蛇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四十二看清了大白蛇背后的内容,“前辈,那是……?”

“我先前说小白是‘守护神’,对么?其实这是个动宾短语,小白看守的就是这座先贤祠的神位。”冯梦龙一推四十二的后背,“走,去看看。”

冯梦龙领着紧张的四十二走到内堂,四十二终于窥见了先贤祠的全貌。

壁龛中左右两座烛台,供奉着四排神位,每排三座神牌,均是红木制成。单单第二排正中的一块神牌比其他不同,高出许多来,上用正楷漆金书道:万世稗官之祖无名氏之位。

这是十二块神牌中唯一有字的一块。

“万世稗官之祖……”四十二喃喃念道。

“这就是所有小说家祖师爷的牌位了。”冯梦龙说,“若你答应做墨憨斋的兰台,你也得在这里供一根香烛。”

四十二奇怪地侧头看着冯梦龙:“这是什么意思?前辈不是和我一块让墨憨斋现世了么?”

冯梦龙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小后辈,你可得考虑清楚呀。借用小后辈的力量让墨憨斋现世,和请小后辈担任墨憨斋的兰台,完全是两码事。你是墨痕斋的兰台不错,可这墨憨斋嘛……”

四十二差点儿忘了面前这位可是墨憨斋主人。“若是前辈不肯,那便留我在这里当个书僮也行啊……”

“不不不,小后辈会错我的意啦。”冯梦龙慌忙把手摇了摇,罕见地严肃起来。“非是我不肯让贤,而是这墨憨斋的兰台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首先,这人得是个爱听故事、爱讲故事的人。”

“这有什么难处?”四十二差点笑出来,她还以为前辈要她去上刀山呢。“我本就打算做个写故事的人呀。”

“是吗?”忽然间,四十二仿佛坠入了前辈拖得长长的问号里,神位,烛台,雕花木窗外穿过树叶的阳光,和站在她对面的前辈的身影,一齐晃荡起来,裹挟着她进入千万色彩的漩涡。身体忽然异常地轻盈,仿佛失重一般,漂浮在虚无之中。四十二张目寻找前辈,面前有千万种色彩在逐渐凝聚、成型,却独独失了前辈那一种。待她的双脚再次踏在实地上,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田埂上。

不是她家乡的田野。四周看不见水泥路的痕迹,只有远方的巍巍青山,山脚下一带茅草小屋,和面前一座麦子堆成的小山。

小山下坐着几个人,穿着式样粗犷的兽皮衣服,笑着闲聊。有人咬着麦秆吹不成调的曲子,有人倚靠在麦草堆下打盹。他们一定是种田的庄稼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和裸露在外的壮硕的手臂,显示出风吹日晒的痕迹。

其中一人忽然说了些什么,用的不是四十二明白的语言。只见吹麦秆的一把拔下麦秆扔掉,打盹儿的一激灵坐起来,围坐着的个个忽然都精神百倍,屏息凝神地听着。

可当中说话的那人似乎并不在说什么要紧事。只见他们倏忽一齐仰头大笑,倏忽状似激烈地争执,但个个都显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唯当中那人马首是瞻。

当中那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心满意足地看他的听众身不由主地在他忽而高昂忽而低沉的声调中起起伏伏兜兜转转。红光满面的紫红色脸庞,显得他仿佛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将军。

“前……前辈?”

“你的确该叫他前辈喔。”冯梦龙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在耳边,四十二吓得一激灵,回头望却不见前辈的身影。“若你要做个说故事的人,这位便是你的祖师爷啦。”

四周的景物变幻,四十二看见水中的扶桑古树,树上的九轮金乌,和大荒中追逐的巨人,炼石补天的女神,中了永生的咒诅的奔月的仙女,陈列在她身畔的“橱窗”里,演绎着那些古老的传说。一条黑色的路从她脚下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质地仿佛黑曜石磨碎成的细沙,闪着神秘的微光。四十二抬起头,见到满天的繁星,黑丝绒般的天空与脚下闪光的路在看不见的远方交汇。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讲故事的人。他们有的青史留名,更多的则在历史的漩涡中沉没了自己的名姓,又被同一个名字统一为‘无名氏’。他们为不被王侯将相的正史所记住的无名氏作传,笔下文墨未曾嫌弃蜉蝣与草芥。”

“无名氏,无名氏……”四十二轻轻念着。

“仔细听。听他们说的故事从时间深处传来,穿过大荒宇宙,”橱窗中凝固的风景移动起来,飞速后退,残影仿佛敦煌壁画的飞天。“穿过仙界和凡尘,”橱窗中出现了炼石的道士,飞升的仙女,“穿过那面古镜和黄粱枕,洞庭龙君的洞府和槐树下的蚁穴,”橱窗中闪过牧羊的龙女,做梦的书生。“穿过包龙图的惊堂木,穿过侠士替天行道的旗帜,”乌纱帽和“肃静回避”的举牌,被铺天盖地的黄沙一举抹去,一闪而过的锋利的眼神,溅上鲜血的弯刀和宝剑,扑面而来的腥气令四十二不禁倒退一步。“穿过花前月下,朱墙斗拱,穿过海誓山盟,穿过到底意难平的结局。”四十二看见月光中雾气氤氲的香炉,茜纱窗下云鬓模糊的轮廓,小亭畔扑蝶的团扇,和最后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洁白埋葬所有的梦和回忆。

寂静。

四十二聆听着这场宏大的、无声的,持续千年的叙述,忘我地沉默。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万物又归于岑寂。然而这岑寂似乎并不是终了。在那片横亘于星空和沙路的纯白之中,仍然有什么在悸动,在蓄势待发。

“一切故事在这里结束,一切故事从这里启程。”冯梦龙的声音再次响起。“记述者终将被遗忘……唯有故事与精魂长存。”

“让那些不该被遗忘的故事在世人的口中流传下去,让更多世人沉浸于我们笔下的美好,但我们的脚步也将停在故事之外。”

“这是写故事的人的使命,也是宿命。”

“小后辈,你想好了吗?身为小说家,你要对身边的美好和丑恶保持远远高于常人的敏感,换言之,你这一生将充满大喜大悲,尝尽人间冷暖,看透人心的一切善与恶。你的传世之作,注定要在你经历过艰难苦恨之后诞生。这意味着你将与‘年少成名’无缘,甚至至死也为无名之辈。在中国,小说一向被视作杂学,在文学史上没有地位,也不为世人所看重和承认。但人人都需要故事,兴衰荣辱的沉浮中谁都渴望故事。有朝一日你创造的角色会走下你的笔端成为许多人所魂牵梦萦的,你描绘的世界会在许多人心中生长成一片慰藉着他们的土地,而你却仍然籍籍无名,甚至无法凝魂回到墨痕斋。成为墨憨斋的兰台,就是选择这样一条路。小后辈,你还愿意接过这支写故事的笔吗?”一支玄黑色笔杆的毛笔凭空出现在四十二身前。

四十二犹豫着。她知道前辈不是在危言耸听,毕竟他自己就是绝佳的例子。成为墨魂却无法回墨痕斋,这确实是对一位墨魂莫大的惩罚,更别提这位墨魂生前曾为墨痕斋的兰台。

“当然啦,若你不答应也没关系,你照样可以常常出入墨憨斋,与我们愉快地玩耍。”冯梦龙的声音忽然轻松起来,带着戏谑。“只是咱们不可能再向你传输邪教,指点你的文章技巧是可以的,但至于写出传世的故事的方法,咱们可就……”

四十二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支笔。

“欸——?”

“前辈,我考虑好啦。”四十二嘻嘻一笑。“什么一生碌碌,什么身后无名,那又有何相干?我只是个热爱写故事的人而已啊。”

话音刚落,四十二只觉得手中的笔一抖,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牵引着她的手腕微微一顿。笔尖落下一颗墨珠,融入无垠的洁白之中,墨色迅速如烛光般蔓延开,如洪水决堤般在洁白的大荒中奔腾,浓淡有致地点染出一幅宏大的写意来。洁白被逐渐铺满,在这幅天与地之间的巨大的画卷上,四十二看见飞天的仙女,行吟的游子,算命的道士,化缘的和尚,深闺的少女,落魄的书生……万物喧嚷起来,热闹又宁静。那股牵引着她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由手中的笔传导至全身,四十二不自主地朝那画卷栽去。墨香扑面而来,浓浓地裹了她一身,却见眼前那片墨色的青烟中,渐渐现出一个个面目模糊的身影。

其中一人道:“……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另一人道:“……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边上一人道:“……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纷纷如潮,一个接一个涌过来:

“……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情含万里天……”

“……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掊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

也不知过了多久,倏忽间一切又全都消散。四十二发觉自己仍然站在原地,手中握着的是那支毛笔。

面前是长长的流淌的画卷,静静地,流向星空的边界,化作一个个方块字,落在倾倒了所有墨迹后纤尘不染的洁白中,如飞鸿,如落叶,未待四十二看清文字的内容,就展开无形的羽翼,渐渐远去,直至汇入无垠的奔涌的银河。

四十二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宣纸,也曾被无数前辈们书写过的宣纸,而她刚刚写下了属于她的那一笔。

“恭喜你呀,小后辈。”冯梦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带着一脸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你也踏上我们走过的这条不归路啦。得先提醒你,这墨憨斋可比墨痕斋难管理十倍。什么爆炸啦,起义啦是咱们的日常了。溯缘嘛,自然也比墨痕斋的惊险许多——咱们是说故事的魂嘛,论编排刺激的溯缘情节,当然比墨痕斋的诸位在行。这里的墨魂都……很有个性,你可能会因为不够,呃,不够变态而和大家格格不入。不过放心好啦,前辈我会协助你的。还有啊,你要相信,墨憨斋的所有魂都会不遗余力地助你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书家。”

“小后辈,你知道吗?这‘兰台’二字,古义便是‘史官’,也就是记录故事的人。不过呢——”冯梦龙拖长尾音,“你担任墨憨斋兰台的事情,可别告诉墨痕斋的列位啊。”

“为什么呢?”

“嘛,这还要问?选择了这条路,你觉得墨痕斋的诸位会支持你么?”

四十二略一思索,明白了。不只因为小说家在文学界的地位低微,更因为……墨痕斋诸君一定不愿意她将来被挡在墨痕斋外吧。她明白前辈没说出口的话。

知道前辈不能归斋的原因后,她确实不打算把前辈的事情告诉墨痕斋的魂。生前不为人所推重,死后凝魂也不为世俗所承认,换做是她……也宁愿被墨痕斋诸君遗忘。

“没事啦。”冯梦龙拍拍四十二的背,“记住,墨憨斋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喂,苟富贵,勿相忘喔。”

四十二感激地点点头。他们没有看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前辈,刚刚写在那张纸上的,到底是什么?”

“你问我?”冯梦龙耸耸肩,“这不是你自己写的么?”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别着急。”冯梦龙拍拍兰台的头,“既然是你写下来的,终有一天你会看清上面的内容。没准儿……那就是某人将来的传世之作呢。”

四十二抬头敬畏地看着满天星斗。“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说故事的人……”

“……和他们创作的故事,一同闪烁在浩荡的银河里。 ”


凌濛初拿着香烛跨进祠堂的门槛,身后紧跟着小白。“咦,人呢?冯子犹——”

话音未落,四十二和冯梦龙一同在神龛前现身,地面的落叶被风卷起形成小小的漩涡。小白吓了一跳,身子朝后一缩。四十二一个趔趄“啪”地摔了个狗啃泥,冯梦龙笑嘻嘻地一手拉起四十二,一手朝凌濛初招了招:“来来来,初成,参见一下咱们新任墨憨斋的兰台。”

凌濛初愣了愣,旋即露出会心的笑容:“见过小兰台。”






彩蛋1:

“前辈。”

“怎么啦?”

“你不觉得刚刚,画卷中身影浮现那一段……也太像博山炉认可我们的桥段了吧?”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参考了那一段。”

“……要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啊!”







彩蛋2:

“前辈。”

“又怎么啦?”

“你……”

“啥?”

“没什么。”

你一定不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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